文．圖 / 林學聖
[7.8級大地震]
4月25日上午11點56分，我們一行24人正在羅布崎(4910M)的山屋餐廳中等待午餐。屋外大雪紛飛，能見度很差，大家在餐桌前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著。突然從椅子上傳來一陣快速的上下顫抖，幾秒鐘後又是一陣、再一陣，心裡有不好的預感，果然馬上強烈的左右搖晃鋪天蓋地般襲來，猶如921大地震時台北的強度，所有人趕緊奪門而出。
跑到屋前廣場，驚見我們的山屋已經有一角崩落下來，漫天塵土飛揚。從四周山谷連續傳來像大砲發射的「碰、碰、碰」聲音，雖然大雪中看不清楚，我知道這是登山客最害怕的雪崩的聲音。現在正好是聖母峰的攀登季，不遠處的基地營是否安好?
我們本來應該在更高的高樂雪(5140M)的山屋裡的。今年春天氣候異常，EBC沿線大雪不斷，我們本來要走的Cho La Pass情況一直不樂觀，陸續聽到隊伍撤退的消息，還沒聽到有人成功翻越。今日又是大雪，渡過Cho La Pass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了。早上我們決定放棄Cho La Pass，目標放在EBC，這樣一來我們多了3天可做預備天，所以決定今天在羅布崎多住一晚，等天氣好轉後再攻EBC，沒想到竟然會遇上大地震。
地震中受損，位於羅布崎(4910M)的山屋
地震平靜後我們回到山屋休息，屋裡傳來濃厚的煤油味。對外通訊全斷，我們也搞不清楚地震規模如何，離震央多遠。下午快3點時，衛星通訊恢復，終於可以上網了，原來這是80年來最大的地震，震度7.8級，震央位於加德滿都與波卡拉之間，距離EBC 200多公里。天啊，距離200多公里搖晃尚且如此劇烈，加德滿都還有附近的山區哪裡承受的住?
首先我們透過Skype向所有隊員的家人報平安。在市話手機完全中斷的時候，SkypeOut 真的是最有用的通訊方式，感謝Skype! 這時逐漸傳來傷亡的新聞，果然聖母峰基地營也發生雪崩，多人遭到掩埋，生死未卜!
[唯一目標：平安回家]
這時我們面臨明日要不要放棄EBC 及 Kala Pathar峰的決定。前往EBC的步道最後一段是在冰河中穿梭，攀登Kala Pathar的路徑是在布滿石塊的積雪山坡上。這時最可怕的是發生強烈餘震，不論人在冰河或是山坡上都非常危險，可能掉落冰河裂隙中，或是被落石崩雪擊中。其實情況已經很清楚，唯一的選擇就是撤退下山，去魯卡拉等小飛機回到加德滿都。
晚上嚮導傳來消息，EBC目前情況混亂，步道封閉，不宜前往，Kala Pathar 亦同。我們當晚宣布，明日一早爬上山屋對面的小山丘，眺望昆布冰河及EBC後就撤退下山，至少讓大家有突破5000M高度的機會。
晚上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入睡，擔心餘震會再一次傷害這已然受損的山屋。果然，12點左右又一次天搖地動將我們驚醒。聽到地板樓梯間劈哩啪啦的腳步聲，猜想應該是驚慌失措的老外們吧。看看沒繼續搖了，房間也沒有異樣，就繼續睡去。隔天一早跟隊員們打聽情況，果然台灣人都老神在在，還有人不知道昨天有發生餘震。有人一早看到餐桌上睡滿了人，連屋外也多出了幾頂帳篷。老外們擔心地震，寧願連夜搭帳，睡在零下十幾度的戶外。
4月26日早上9點，我們爬上對面的小山丘，高度5020M。這裡原來是昆布冰河的河岸高地，往對面望下去就是雄偉的昆布冰河。真是壯觀啊! 雖然不是第一次來訪，還是被冰河的奇異景色所深深吸引。隊員們不禁連連發出驚嘆聲，有人說這好像電影「星際效應」裡，麥特戴蒙登陸的那個冰封星球的場景。
雲層很低，看不到聖母峰，不過可以望見遠方冰河轉折處的Everest Base Camp (EBC)所在地。這裡看不到災情如何，想像一下在那裡正有許多人被雪崩掩埋，等待救援的畫面，很難與眼前這靜謐、純潔、超俗的景色融合在一起。
不時有直升機劃破寂靜，沿著冰河谷來回低飛，想必正在執行EBC救援的任務。我們也該下山了。從現在起，我們只有一個目標，就是「平安回家」！
從5020峰俯瞰壯觀的昆布冰河，遠方即是EBC
直升機不時從EBC來回穿越冰河救援
[平靜的山區]
回到羅布崎山屋用午餐，這時陸續有人從EBC的方向撤下來。我們遇到一組中國攀登隊員，也來這裡用餐，各個面色凝重，寡言少歡。其中一位隊員說：「那時大本營裡有一千人，超過一百人被雪崩埋起來了。」這是可是聖母峰攀登史上最嚴重的災難了！願亡者安息，傷者儘速得到救援。(註: 後來證實有19人在EBC雪崩中罹難)
陸續有新聞進來，據報加德滿都災情慘重，Patan 及 Bhaktapur古城損毀嚴重，可能已有數千人罹難。連我們也被台灣媒體盯上了，記者正在臉書及網站上追蹤我們的行跡。為了杜絕猜測也為了讓家人放心，我們決定主動回應，讓Ally接受台視記者的越洋專訪，簡單描述地震的經過，還有傳達全員平安的訊息，並即時傳了一張隊員現場合照給記者。
在我們下撤的過程中，餘震不斷，所幸均無大礙，4月26日平安下抵丁坡崎 (4410M)，丁坡崎受損輕微，看不出有地震蹂躪過。晚餐時嚮導跟我們說，收音機傳來消息，據說美國 NASA 根據衛星資料研判，今晚9點可能會有另一場大地震。雖說地震後謠言不斷是正常現象，許多人還是半信半疑地待在餐廳中直到九點，還好傳說中的地震並未出現。
4月27日繼續下降到昆瓊村(Khumjung，3780M)，杜鵑花一路盛開，沿路行人稀少，與上山時的熙來攘往完全不同。這裡災情嚴重多了，看到許多房子損壞不輕，許多村民在屋外搭起帳篷。這時巧遇上山捐贈文具給希拉瑞學校時，出來迎接我們的校長。校長說這裡每一間房子都有損壞，所幸並沒有人死亡。這時傳來消息，說許多登山客擠爆魯卡拉，想要搭小飛機趕快回到加德滿都；而聽說加德滿都也是滿目蒼夷，商店、旅館、餐廳都停止營業。
昆瓊村(3780M)受損的房屋
昆瓊村許多居民在屋外的帳篷避難
我們預訂搭乘5月2日的飛機回加德滿都，還有5天的時間，就算提早3天趕到魯卡拉，也很難排到我們。雖然山區多少有一些損害，但是居民本性善良純樸，並沒有失序狀況發生，更別說劫掠強奪的情形。食物飲水也還算充足，電力通信也逐漸恢復，我們只看到居民們正在一石一瓦地重建家園。實在沒有必要辛苦地趕到魯卡拉，面對的卻是更多的未知。
我們最後決定緩步下撤，提前一天抵達魯卡拉，看是否能夠提早一天回加德滿都，不然就搭乘原訂班機。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多位隊員出現感冒症狀(並不是高山症，因為高度下降後才發生)，不適合兼程趕路。
4月29日，我們到達法克定(2610M)。這裡的咖啡店正常營業，還有播放衛星電視新聞。我們一面喝著香濃的illy拿鐵咖啡，一面盯著電視畫面：廓爾喀地區有90%的房屋全毀、首相說最後可能會有超過一萬人罹難、尼泊爾軍方正在各地搶救等等。令人費解的是新聞台後來一直播放軍隊挖掘不同屍體的畫面，也沒有馬賽克處理，難道沒有其他新聞可播了嗎? 真是令人鼻酸。
這兩天隊上的嚮導挑伕們逐漸連絡上家人，雖然家人們都平安，但是房子多有損壞，有幾位甚至房屋全倒，整日紅著眼睛。他們一定比我們更想趕快回到家人的身邊，但他們有任務在身，必須陪伴我們，並沒有一人逃跑，或口出怨言，實在令人感動。我們決定發起自由樂捐，隊員們除了金錢外，也捐出了許多衣物及食物，分發給這16位與我們共患難的伙伴，也算是給與災民最直接的援助。
[漫長的等待]
4月30日11點30分，我們終於抵達魯卡拉(2840M)，開始有等待回家的心情。
魯卡拉平靜如昔，並沒有謠傳的被暴民佔領的情況。路上多了不少觀看小飛機起降打發時間的外國人，一個美國人說他的飛機是5月6日，他還要在這裡住一星期!
好消息終於來了! 加德滿都的嚮導公司告訴我們，已經幫我們排上5月1日的班機，可以提早一天回到加德滿都。我們被告知隔天早上10點在旅館等待登機的通知，今天先好好休息。不過現在小飛機沒法直飛加德滿都，因為目前加德滿都機場非常忙碌，不允許魯卡拉的小飛機直接降落。小飛機必須先降落在尼國第三大城 Biratnagar，乘客再換乘較大的客機飛往加德滿都。這樣一來，又要折騰不少時間。
我們的旅館外面就是機場，下午空中飛來一隻大鳥，原來是印度空軍的運輸直升機，直接飛來魯卡拉接印度人回國。上百個外國人包括我們圍觀這個撤僑的場景，令人想起戰爭電影中美國直升機英勇救援的畫面，不過這次主角換成印度人來做。有人說好想冒充印度人混進去啊!
在魯卡拉執行撤僑任務的印度空軍直升機
5月1日，我們依約從10點開始等待，卻遲遲等不到飛機進來的消息。通常下午的天氣會轉壞，飛機更不可能降落了。隊員在餐廳默默守候，只聽到此起彼落的咳嗽聲，等待竟比爬山走路還要難熬。
下午3點，終於傳來我們的小飛機已經從山下起飛的消息，第一批隊員急忙前往候機室等待 (一般小飛機最多只能搭乘18人，所以我們必須分兩批下山)。此時剛好一片大霧悄然降臨，心想可能不妙，果然10分鐘後隊員們又回來了，因為魯卡拉機場再度關閉，飛機已經折返。這樣一來，我們只有搭乘明天一早7點的原定班機下山。
5月2日早上6點，旅館供應我們吐司還有水煮蛋做早餐，還沒吃完，就傳來準備候機的消息。大家匆忙趕到候機室，一陣忙亂中完成check-in手續，還差點掉了一個大背包，終於進入候機室等待。還好，尼泊爾就是這樣一個亂中有序的國家。
7點鐘9人座小飛機先起飛，一上飛機駕駛親切地問候大家，讓大家安心不少，因為等一下就是著名的的雲霄飛車式起飛，飛機在傾斜的跑道往下加速滑行不久，就直接拉起機頭衝入山谷中，非常刺激啊!
8點不到順利降落Biratnagar機場，這裏海拔只有兩百公尺，濕熱的空氣讓在高山上待了兩個星期的我們非常不習慣。不多久第二批隊員也降落了，嚮導說魯卡拉機場在我們起飛後又關閉了，我們真的非常幸運! 機場說往加德滿都的飛機預定11點起飛，不過我們心知肚明，誤點的機率很高。隊員們又陷入了無盡的等待中，不過至少我們已經離開山區，離家又更近了一大步。
[NEPAL = Never Ending Peace And Love]
我們一路走來，看到大小不等的災情，卻沒有看到外界猜測的暴亂或失序的情形。尼泊爾國民所得一年不到一千美元，是世界最貧窮的國家之一，但是人民天性平和善良，就算商店旅館毀壞，門戶洞開，也沒有發生搶劫偷竊的情事。
不禁想到今年3月才造訪的馬納斯路山區。那是一個更純樸更原始的地方，居民在貧瘠的土地上辛勤耕作，好不容易盼來政府的貸款補助，正在大舉興建山屋，準備迎接世界各國的登山客。但是大地無情，那裡位於震央所在的廓爾喀地區，想必房子已經蕩然無存，當時一個個與我們相視微笑的臉孔，如今是否安在?
再過兩天我們就會回到舒適安全的家，但是尼泊爾的苦難還在持續進行中。願尼泊爾能從苦難中重生，和平與愛將再度充滿這個聖山腳下的國度。
[其他照片]
從南崎巴扎出發時美麗的景色，背景是Kongde峰 (6168M)
從香坡崎看中間的聖母峰(8848M)與右邊的洛子峰(8414M)
杜鵑花是尼泊爾的國花，此時正是盛開季節
隊員們與 Ama Dablam 峰 (6812M) 合照
在Kangtega峰 (6782M,左)與Thamserku峰(6608M,中)山腳下的丁坡崎(4410M)，是EBC沿線海拔最高的村落。
相看兩不厭的Ama Dablam 峰
